○ 李春桃

　　丁山湖向来不介意季节的转换，四季皆风景，给予它足够的自信。秋似乎在懊悔自己奔赴丁山湖的时间有些晚，也许是为了弥补曾经的错失，或许还偷藏着一份想与冬携手同行的私心，她笃定驻足，悄然隐在幕后运筹帷幄。此时，又拂起一阵不动声色的和风，一时令我感到困惑：决定眼前种种纷繁色彩的到底是节气还是温度？这样令人微醺的日子，沿塘超小径蜿蜒前行，更像涉足一个清浅之梦的边缘，还未来得及细究梦境，便一头撞入了丁山湖的一泓碧水。

　　清代周天度有写《丁山湖诗》曰：“划船双桨似蜻蜓，曲渚回汀互渺冥。别有好山遮一角，树阴浓罩枇杷青。”描述的应是夏至未至、枇杷尚青之际，而“好山”是否指超山我无法妄下断定。陈善在《杭州府志》中提到“超山西二里，为丁山，高二十丈，周围二里，下有丁山湖”，据此记载，这座丁山高二十丈，即海拔不过六七十米，充其量就是一个小土丘，要将丁山湖“遮一角”似乎是不能够的。如此想来，我依旧认为“好山”即“超山”。有山有湖，湖光山色皆备矣，昔日胜景亦可轻易想见，“自古繁华”有迹可循。

　　丁山湖附近人家的门前、水边的台阶旁都系着一叶狭长的木舟，也有系了两三条的。来塘栖工作的第二年，我去临平参加卫校组织的“继续教育”。接连几日淋漓的大雨，塘栖镇上的道路都被淹了。同在卫校上课的朋友拉着我在超山下了车，弯过几道小径到了丁山湖边她家门口——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丁山湖。在她忙着招呼父亲去解系在湖边的小船准备送我回塘栖时，我被那一刻雨雾迷蒙中丁山湖水天相接的磅礴气势震得说不出话。涨大水的那几天，丁山湖人家的小船纷纷出动，在塘栖的街道弄堂中轻盈穿梭，搭载着往各个方向上下班通行的乘客。站在阳台上喊一嗓子，小船就飞快地靠到了门楼下。水中的古镇塘栖，人们在这些小舟的来回穿梭中得以有条不紊地上班下班，顺便买些湖边人家自种的菜蔬和从湖里捕捞的鱼虾。自古“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丁山湖也不例外。如今生活日益富足，早已不再仅靠那一方湖水讨生活。小舟承载悠游的安逸，湖上荡舟，捕鱼收网，成为一抹融入水乡风情的特色景致。

　　很难比较丁山湖畔的日出和日落哪个更美。清晨的露珠还在草木间睡意朦胧，环湖晨跑者就用脚步将它们轻轻唤醒，露珠儿打着哈欠，觑着晨跑者，趁其不注意就悄悄欠身濡湿了对方的鞋尖。渔民们摇着船桨，狭长的木舟悠悠地荡入水湾的芦苇丛，伸手将渔网轻轻拉起，一不留神连带着把太阳扯上了湖面，蔓延开来的柔光顺势将渔民和小船在芦苇的摇曳中描摹成一帧泛光的剪影。米粒般的桂花扑簌簌地掉落在树下蛰伏的草叶上，于是，寂寞了一整个夏季的草叶忽然间就开出了细碎的小黄花，这是它在秋季到来后的意外收获，喜悦令它瞬间变得明媚起来。它们互相打量着，双方都竭力矜持着不露声色，各自窃喜。花草树木的妙处在于，它可以遭遇无数次心动的偶遇，却只伫立在原地，专属于那个为自己倾倒的人。起风的时候，阳光再也按捺不住，想趁虚而入去窥探湖心里的秘密，却被自己过于强烈的好奇心所反射的绚烂光芒迷住了眼睛，一片光影斑驳中什么也没能瞅见，只好悻悻然回身作罢。待湖水涟漪退去，悬在半空中发怔的太阳忽然醒悟：彼时湖水心中那阵因风而起的皱褶，不过是一种顺应潮流的形式而已。阳光一直在湖水的中心荡漾着，不曾有一刻离开。

　　丁山湖多是风平浪静碧波轻漾的时刻，天光云影、山廓树荫亦不差毫厘地在水中复刻了一份，这样的场景湖边的人即便已司空见惯，心底的那份怡然仍然不减半分。我喜欢倚在丁山湖的桥上看超山。从不同的桥上望过去，超山便有了那种“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姿态。生活中那些美好的期盼总是静静地在前方守候着我们，不疾不徐。有超山作背景的丁山湖尽可以平静慵懒，尽可以随波逐流，也尽可以翻腾起一点小小的风浪，做一个娇憨任性的女子，只因她知道自己有底气有倚靠。细细碎碎的不知名的小花热闹着一条条野径，妖妖娆娆地通向超山脚下。湖边的一角隐入山脚，半遮半掩中流露出另一份深远幽长。

　　爬上超峰俯瞰丁山湖，居高临下就更容易看到大场面。水域阡陌，屋舍俨然，奢华或者简朴的色调，都是游人眼中的一道风景。稻子已到了毕业的季节，擎着金黄的硕果越发谦恭地低头弯腰。芦苇开始摇曳生姿，轻薄中又难掩风情无限。木槿依然姣好静立，一朵朵花瓣朝开暮合，并未被秋的清冷吓退。安逸的水土，时间似乎也是相应滞后的。水流及植物用颜色分割出各自的势力范围，轻描淡写地勾画涂抹着柔媚婉约的江南丹青。遇上雨斜雾横之际，不经意就绘成了缥缈虚幻的仙境。我贪心地想将这种种全部框进镜头带走，然而镜头向上便裁切了湖水中亭亭的倒影，向下又无法涵盖山峰的清奇瑰丽，终究让人踌躇着无法做出合适的取舍。索性静下心来，听鸟鸣声悠闲自在地此起彼伏。水田中忽而飞起的一只白鹭，令我语无伦次地脱口喊出一声“海鸥”，逗得朋友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

　　夕阳毫不吝啬地把余晖洒满湖面，那艘在湖中逡巡的小船似乎忽然间念动了“芝麻开门”的咒语，长驱直入驶向了金碧辉煌的尽头。湖边的民宿里，老板已经端出了鱼虾、莲藕和茭白，在栈道旁的圆桌上摆成一幅色彩鲜明的画，令人不忍心下箸去点破它。白云闲闲地飘过湖面，曲水流觞，无梦过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