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小暑，万物蓊郁。暑代表炎热，民谚云“小暑大暑，上蒸下煮”，道尽一年中最酷热的时节特征。繁花携着盛夏的炽烈，开得恣意又张扬。藕花洲大街上的紫薇，一路绵延至黄鹤山脚下，粉紫花浪与蓝天白云相映，织就一片梦幻的童话秘境。另一朵紫葳科的花，娇艳在城市的绿道和口袋公园，古镇的老屋和桥畔，校园的围墙和廊檐下……其实，临平人更喜欢叫它凌霄花。它们在烈日下集结，吹着橙红的小喇叭，陪伴人们度过漫漫长夏。
○ 彭丽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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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个鸡蛋在盛夏的燠热中死去/十万朵凌霄花在翻卷的热浪中绽放/我在巨大的藤架下谛听东方最美丽的声音：相信自己/生当作夏花，以母亲的声誉，不凋不败，妖冶如火/承受心跳的负荷和呼吸的累赘/乐此不疲 ——袁明华
傍晚，疾风骤雨过后，暑热消减大半。我和孩子沿着人民大道旁的绿道散步，几株攀爬在钢铁架上的凌霄花格外引人注目，叶片经大雨的洗礼绿得发亮，看似柔软的茎秆韧性十足，喇叭状的花冠边缘缀着晶莹的水珠，凑近细看里面似乎安睡着一朵晚霞。花瓣零落一地，俯身拾起一朵，绸缎般光滑的花瓣在湿润的空气中凝成一束迷人的火焰，不禁想起临平作家袁明华在散文《我的凌霄花记忆》里这样写道：“十万朵凌霄花在翻卷的热浪中绽放。”临平的凌霄花从初夏的一朵两朵，盛放到小暑大暑的团团簇簇，再到立秋处暑的稀稀落落，又何止十万朵？沿着植物先生的足迹，我从人民大道走到南兴路，再辗转到世纪大道，凌霄花蓬勃地生长着，热烈地开放着。
许多人知道凌霄花，或许源自当代著名诗人舒婷的代表作《致橡树》。有人误解它们攀上高枝趋炎附势，有人夸赞它们坚韧不拔胸怀大志，它们出现在无数文人墨客的笔端，成为表达志趣的载体。其实凌霄花最早记载于《诗经·小雅》，“苕之华，芸其黄矣”“苕之华，其叶青青”，这里的“苕之华”即指凌霄花。“芸”为众多之意，黄色的凌霄花盛开时绚烂夺目，茂密的枝叶充满生机，反衬出荒年民不聊生，不如草木的生命力旺盛。宋代陆游对凌霄花喜爱有加，如《夏日杂题》里有“满地凌霄花不扫，我来六月听鸣蝉”一句，清亮的蝉鸣、繁盛的凌霄都是盛夏的印记。而“庭中青松四无邻，凌霄百尺依松身”描绘了凌霄花攀援着高大的青松生长，藤蔓盘旋直升天空的景象，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在宋代，古松常与凌霄花相伴。前年，我在北京故宫博物院欣赏到宋徽宗赵佶的《听琴图》，描绘的是一千多年前的盛夏贵族们雅集听琴的场景。抚琴人凝神抚琴，身后一株遒劲挺拔的苍松，凌霄花攀援而上，一旁翠竹数竿，前方二人对坐听琴，恰似梅尧臣“凌霄花在古松上，也笑向人人不知”诗中描述的优雅意境。苏轼《减字木兰花·双龙对起》也有“翠飐红轻，时下凌霄百尺英”的记载，说的是北宋年间西湖边藏春坞的诗僧清顺，他的屋前有两株古松，树下凌霄花攀援其上，风吹过，落英缤纷，清顺日日卧于凌霄花下，一日苏轼骑马经过，清顺向他求诗，苏轼便以此诗作答，后流传为佳话。记得有一次登临平山，我也见一株小小的凌霄长于琴韵谷的松树下，或许不出几年它就如国画或古诗中描绘的那般，攀上松树的树冠，长成山中一道风景。
办公楼的小院里种满了凌霄花，它们缠绕在木桩上，绿色藤蔓在日光下抖开成片的碧叶，构成一个美丽的车棚顶，橙红的花朵挨挨挤挤拥成一簇，少则两三朵，多则十几朵，鲜艳明亮，五片圆润的花瓣微微向外翻卷，露出黄色的花蕊，吹响小喇叭，与树上的蝉共鸣。闲时，我喜欢和同事去周边散步，临平老城区的街头巷尾坐落着不少口袋公园，单位院子外就是康养文化园。公园里有一座古朴的亭子，几株凌霄花盘旋而上，覆满亭盖，袅袅下垂。古亭风雅，凌霄艳丽，一古一新，甚是别致。一旁白墙黛瓦的老居民楼的门楼前，甚至整栋楼都爬满了凌霄花，阳光勉强从叶缝间筛下斑驳的光影，繁密翠绿的枝叶间盛放着无数橘色的小花，几位老人在花下拉家常，他们聊得起劲，花朵得开得热烈，交织成一首生命之歌。一朋友告诉我，九曲营文化园里的凌霄花开得颇为壮观，值得一赏。我穿过喧嚣的街道走进小巷，公园门口的石碑上刻着“宋·韩世忠驻营——九曲营遗址”。相传南宋时期临平九曲浜一带常有军队驻营，后来此地被称为九曲营，“韩家军马战临平”的不朽功绩被一代又一代临平人铭记和推崇。再往里走，一个古老门楼上书写着“九曲记忆”，橙红的瀑布从高处倾泻而下，这一刻我仿佛闯入了一个凌霄花的海洋，目之所及皆是凌霄花，亭子、白墙、黑瓦、漏窗，还有每一朵开在岁月脉络里的花，照亮了那段历史。在古典园林中，凌霄花似乎从未缺席，在上塘河畔东湖路的拐角就藏着一个古韵十足的口袋公园——洋园。它原本是清乾隆时大学士孙士毅的私家花园，曲径通幽处凌霄花缘墙而生，繁茂葳蕤，一朵朵花以倔强的姿态绣出明黄热烈的流动锦缎，与公园的白墙相映成趣，诠释着中式之美、古典之雅。
行走在临平，总有一面凌霄花墙打动你。初夏时，我在上塘河畔西洋桥的绿道旁为寻得几株苦楝树而满心欢喜，这几日下班后我常跑去观察它们的果实变化，每次去我都会被边上一堵长长的凌霄花墙吸引，一株株粗壮的凌霄越过高高的白墙洒下茂密的花瀑，蜂蝶绕花飞舞，碧绿的叶片与苦楝树叶长得十分相像，抬眼望去，一墙伸向天空的盛大浪漫，一座高高的水塔，与不远处临平山边的晚霞，构成一幅无与伦比的水彩画。凌霄花的寓意很好，所以在不少学校里也有栽种，友人说临平实验小学有一堵凌霄花墙甚是养眼，与校园的粉墙搭配，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犹记得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也有一堵凌霄花墙，张扬明媚的色彩让人忍不住驻足凝视。“披云似有凌霄志，向日宁无捧日心”，花朵次第绽放，藤蔓节节攀高，宛如一群意气风发的学子——他们志存高远，在烂漫花季里以积极向上的姿态，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绚烂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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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然望之如天际真人，卒急不能招致，是可敬亦可恨也。 ——清·李渔《闲情偶寄》
凌霄花在中国的种植历史非常悠久，它的每个名字都有着极其浪漫的神话色彩，古称陵苕，又名紫葳、五龙爪、红花倒水莲、倒挂金钟、上树龙、吊墙花，为玄参目紫葳科凌霄属的攀缘藤本植物。烈日下，无论多么贫瘠的土壤，抑或亭廊石缝，凌霄花的绿色藤蔓都能借助气根，紧抓墙壁、树木以及一切可依托之物努力向上，边生长边开花，很快绵延成一墙花瀑，缠绕出一棵花树，铺展为一片花境。它向上攀爬的姿态展现出的是不屈不挠的生命力，即使在严寒中也能顽强生存下来，无愧“花坚强”之称，让人为其容颜倾倒，更敬其内在风骨。
台风过境，我爱捡拾落于尘埃的凌霄花。有一次我和女儿一起捡花朵做标本，女儿说花瓣里有不少小蚂蚁在忙碌，笃定“这花一定很甜”。她还告诉我，花朵和蚂蚁其实是一种共生关系，开花的时候叶子、茎和花朵都会分泌糖分，吸引小蚂蚁帮忙授粉，怪不得有凌霄花的地方，就有成群结对的蚂蚁快乐地吃“花糖”。
这般甜蜜的花儿，能吃吗？去中药房一问才知凌霄花可入药。凌霄花之名，最早见于《唐本草》一书，该书“紫葳”条下的注释为：“此即凌霄花也，及茎、叶具用。”在当时为陵苕花的药用名，起初是为了药物记载而出现的。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的记载更为详细：“……俗谓‘赤艳’曰‘紫葳’，此花赤艳，故名。附木而上，高数丈，故曰‘凌霄’。”民间传说八仙之一的铁拐李云游四方时，见山民受风湿之苦，便以凌霄花藤入药熬汤，助百姓祛除病痛，其药用价值由此流传，并被赋予“仙药花”的美誉。在民间，跌打损伤者多用鲜凌霄花捣烂外敷，或以花的干品研末，搭黄酒调敷患处，有活血消肿、祛瘀之效。
《中国药典》记载凌霄花有活血化瘀、通经散淤之效，属于破血作用较强的药材。中国传统医学认为，凌霄性辛，微寒；归肝、心包经；具有辛散行血、破血散瘀的功效。在古代，它常用作妇科疾病的治疗。但对孕妇来说，服用后易致流产，因而又被叫作堕胎花。元代医学大家朱丹溪在《本草衍义补遗》中写道：“凌霄花，治血中痛之要药也，且补阴捷甚，盖有守而独行，妇人方中多用何哉。”临平区中医院妇科主任仲英华谈及凌霄花时提到，小暑节气，人体易感暑热、暑湿之邪。湿为有形之邪，湿邪为患，留滞胞宫，邪气与血相搏结，气滞血瘀，可致闭经。而凌霄花疏肝解郁，活血散瘀，有通经之效，因此临床中对于血瘀胞阻致经闭患者，常选用四物汤加凌霄花医治。这让我忆起去年盛夏采写临平区非物质文化遗产“陈莲舫中医内科”时，第六代传承人吴晋兰给我看的一张“养血通经方”中就以凌霄花入药。她说小暑节气凌霄花开得正旺，它既漂亮，又是一味颇为奇特的良药。此外，随着现代科技的快速发展，凌霄花的药用价值得到了更深入的挖掘和利用。现代研究表明，凌霄花中含有黄酮类、挥发油等多种生物活性成分，具有抗炎、抗菌、抗氧化等药理作用，如今还被制成花茶、糕点等，果然是当之无愧的“藤本之王”。
小暑时节艳阳高照，院子里那株从塘栖文化促进会移栽来的凌霄，开出了今夏第一朵花。绿意蒸腾成苍翠绿云，托举着无数橙红小喇叭向烈日示威，藤蔓攀过滚烫的墙砖，边上耷拉着的小草似染上了生机，在风中晃晃脑袋，抖落一串倔强的颤响。这个夏天，不妨循着古镇的青石板路，去听一株凌霄讲述盛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