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奕炀
<壹>
从巷角突然袭来一阵甜甜的风。顺着气味寻摸过去,又见那位大爷倚靠在那棵古老的香樟树上,身旁是一辆矮矮的小推车,放置着五颜六色的糖,还有一台老旧的棉花糖机。阳光甚好,周边一片愈长愈盛的迎春花。云朵仿佛就在眼前,一朵朵铺满我童年那片小小的天。
记得小时候,我喜欢让母亲把我的头发高高束起,在头顶扎成两个牛角辫。春天一到,我奔跑在一片和煦中,辫子随之尽情舞动。我还喜欢坐在树下,让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温柔地洒在身上,在春日的氤氲中深深陶醉。大爷会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渐渐地,太阳落山,脚边的石子开始变凉。远处的房子亮起星星灯火,身旁的老人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该回家啦。”老人如钟般浑厚的声音传来,“明天再来吧,你爸妈要着急了。”我点点头,掸掸裤腿的尘土,起身回家。
草木会生长、会枯萎,就像我的童年。后来,我不再热衷扎冲天辫,让浓密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多年后,我再回到这里,发现不仅是我,就连那段被尘封的时光也被岁月改变了模样。大爷戴着一顶灰绿色军帽,眼睛眯成一条缝,懒洋洋地倚着老树打盹。我走到他身旁,看到推车里五颜六色的糖已经不见了,想蹲下来陪他静静地享受一会儿秋日午后的阳光,却感觉内心浮躁,无法安静下来。我早已不是那个可以在树下坐一天也不觉得烦闷的小女孩了。我没有去叫醒他,只带走一片黄叶,算是对童年的纪念。
等我长大成人,踩着积雪回到老家,那软糯可口的棉花糖早已成为脑海中的一段模糊记忆。雪一片一片地落下,整个世界银装素裹,那棵古老的香樟也在此刻白了头……
<贰>
校门口每日守候的早餐摊,应和着学生们清晨亘古不变的节奏。阵阵香味飘来,吸引着我们这群饥肠辘辘的学生,不由自主地走到摊前。
老板是一位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往摊前一站,显得推车更小了。他勤快地拿着铲子在炉上翻来翻去,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煎蛋饼或饭团。虽然每天早上我都会过来买早点,但很少和他闲谈。印象中,他总是很沉默。
深秋的一个清晨,我一如既往地去买早饭。阵阵寒风中,我的双手冻得通红,付了钱,我攥紧饭团匆匆走向学校。沉浸在美食中的我,丝毫没留意老板在背后大声喊我。一个红灯,不仅拉开了老板和我的距离,也将我对兜里五十块钱的记忆暂时抹除了。等到中午要吃饭翻开皮夹时,我才想起自己把绿色的五十元错当成了蓝色的十元,那可是我一个礼拜的中饭钱。好不容易捱到放学,一出校门就看见老板在门口等着,只不过,没有带上他的小推车。
“这么粗心,找你的钱都不要了吗?”说话间,老板把钱递给我,转身就向马路对面走去。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紧张的心情这才放松下来。
凛冬时节,春节来得恰到好处。寒假结束再回到学校,绿意萌动,又是新的一年开始了,记忆里令我魂牵梦萦的香味却不见了踪迹。该不是换地方了?一想到这,我的心里不免空落落的。
一个月后,春天终于将冬天彻底驱散,小草探出脑袋,树木抽出嫩芽。走在上学的路上,一丝熟悉的气味钻进鼻腔。再往前走几步,果然见到了小摊老板,他穿了一件灰麂皮大衣,向我招手。
“今年过年回了趟老家。”老板将手里的饭团压实揉圆后解释道,“已有四年没回老家了,这次和亲朋好友聚了聚,多待了几天,这边生意就耽搁了。”
我一边点头应和,一边开心地笑着。
“怎么样,过年还开心吗?”他把饭团递给我,一改往日的沉默。
“开心啊,吃了好吃的,也玩了好玩的。”我掏出钱包,翻出一张五元纸币。
“今天不收钱,就当新年礼物。”老板摘下手套,微笑着把它们放在一边。
我愣了愣,向他道谢后,和平常一样走进了校园。春风吹拂,树上零星开出了美丽的花朵。
曾经的我,迫切盼望结束那段青葱岁月,可以振翅高飞;长大后的我,蓦然回首,发现自己竟无比怀念那段温暖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