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应朝雄
鲜于枢(1246—1302),字伯机,号困学山民、寄直老人,祖籍金国德兴府(今河北张家口涿鹿县),出生于汴梁(今河南开封)。鲜于枢的父亲负责办理运粮之事,常年于大都、汴梁以及扬州、杭州间往返,少年时期的鲜于枢随之不断迁居。鲜于枢在仕途上并不顺遂,晚年辞官后隐居杭州。他在诗中言“十年来往临平道”,足见他曾多次到访临平。
鲜于枢才艺出众,精鉴赏,善诗文,工书画,尤擅草书,是元朝著名书法家和诗人,与赵孟頫齐名。鲜于枢辞世后安葬于杭州,著有《困学斋诗集》二卷、《困学斋杂录》一卷,传世的书法作品四十余件。
元贞元年(1295)四月二十日,鲜于枢送客至临平镇。见天色已晚,便借宿于上塘河边的广严寺,而后游览佛日山,前后共计三日,写下《游临平记》,还赋诗七首。这一天,鲜于枢早早起身,租了一条船,从东新桥码头出发,沿上塘河往东航行。只见皋亭山以北的河岸,野生荼糜花遍地盛开,香气浓烈,熏人欲醉。船抵临平,天色已暗,遂借宿广严寺。住持普闻热情好客,于寺院西殿设宴款待,直至夜半,宴席方散。次日,鲜于枢参观寺院时,在东殿看到一块碑记,乃唐代广严寺住持玄览法师于开元二十二年(734)圆寂后,次年由集贤学士徐安贞撰写,谏议大夫朱庭诲书写。“师姓诸氏,其先河南人,食采钱唐,因家焉。师生而慧解,从慧昌出家。本邑有古隋华严寺,乃师俗缘之地,因成此院,后改今名。”普闻又指着寺院里的伽蓝神像说:“此乃玄览法师之祖褚河南。”
是日,因船期已过,客人未能成行,于是在广严寺又耽搁一日。普闻煮笋荐酒,再次于西殿楼下设宴款待。普闻还取出寺院珍藏的书画请客人欣赏,其中有四大幅净师的草书作品,笔法圆熟有师法,鲜于枢见后甚是喜爱。询问方知净师乃广严寺僧人,南宋绍兴初年被召入皇宫作书画,因首句“名花倾国两相欢”引得皇上不悦而作罢。接着,普闻拿出一卷苏东坡和赵令烁唱和的诗卷真迹。卷中苏东坡的诗已被收录编入诗集,而赵令烁的诗当时虽有声望,但因未结集刊印,故而没有流传于世。鲜于枢深感可惜,令人将这些诗抄录下来。赵令烁乃宋皇室宗属,官至太仆。普闻告诉鲜于枢:“赵令烁的子孙,现居临平,生活窘困,近年常以祖上的书画换取粮食,今仅存寺院所藏这一卷真迹了。”鲜于枢听后唏嘘不已。
欣赏完苏东坡和赵令烁唱和诗卷的真迹后,普闻拿来笔墨、宣纸,请鲜于枢题诗,为寺院留下墨宝。鲜于枢凝思片刻,挥笔草书《留题广严寺》诗一首:“送客临平古佛祠,闻公房里住多时。骊歌不见金闺彦,浊酒聊参玉版师。龙像雕零余故塔,蛟鼍断缺有残碑。藕花未发风蒲短,空咏参寥七字诗。”题罢意犹未尽,他又到僧房的墙壁上挥毫题诗《又戏题广严僧房壁》:“几年门外策征骖,不料能来共一龛。壁上未须书岁月,褚河南是护伽蓝。”
当晚,鲜于枢送别客人,准备次日返杭。普闻却建议:“此地离佛日山很近,仅十来里路程。那里山水绝佳,还有一座净慧寺,藏有苏东坡的题名真迹,不可不去。”于是,次日清晨,鲜于枢告别广严寺僧,策马前往佛日山。“沿田塍转村坞,诘曲行香篆中,如是者数里。进黄鹤山,地始平,路渐广,峰峦秀拔,林麓深邃,夹道清泉,如奏琴筑。是时小雨暂止,云日鲜润,四顾阒然。惟闻一鸟啼长松秀竹间,同行者人人自失,谓真在武林桃花源也。”到净慧寺后,鲜于枢拜见方丈,于法堂东壁得见苏东坡留下的真迹,上书:“祖老入山之十三日,述古赴南都,率景达、原叔、子中、子瞻会别于此。熙宁七年八月十二日。”字约四寸许。此外,还有苏东坡当年为佛日寺道荣长老所写的五首绝句石刻真迹。
欣赏完苏东坡的真迹,回客堂品茶。鲜于枢书《净慧寺四绝》赠予方丈:
寂寂僧房半梦中,萧萧修竹四山风。
唯应门外苍髯叟,解乱儋州秃鬓翁。
晚雨才收日已西,石梁沙路净无泥。
清泉公式公式千峰回,绿柳阴阴一鸟啼。
坏壁苍苍上绿苔,笼纱无复护尘埃。
只应枉驾游山客,总为坡仙宝墨来。
学道当知髓与皮,圣门壶澳要探窥。
十年来往临平道,争信山中有许奇。
诗意未尽,鲜于枢又在寺壁上写《留题净慧壁》诗一首:
野酴醿发气熏然,睡起时惊雪入船。
安得鸱夷三百乘,空令馋客口流涎。
题诗罢,鲜于枢出净慧寺东殿,观渥洼池,见泉水清澈如玉,源出东北山麓。泉以苏东坡诗句“不堪土肉埋山骨,未放苍龙浴渥洼”而得名。离开渥洼池,他再到藏书楼观赏元丰年间的经书。
告别方丈,下得山来,只见山门左侧有两块大石,上刻北宋杨杰(号无为)、司马槱(字才仲)、秦观(字少游)的诗篇。其中杨无为的诗前有小序:“元祐元年六月十五日,还自海上,入佛日山净慧道场,瞻礼怀禅师塔时,长老弼公导予出山,酌甘泉而别。因留诗曰:‘佛日山前水,行人甘露杯。须知源派远,直是四明来。’”司马才仲的诗云:“水冷苔坐晕,风高竹度凉。道人何处去,春色半沧浪。”秦少游的诗云:“五里乔松径,千年古道场。泉声与岚影,收拾入僧房。”鲜于枢驻足欣赏,发现杨无为的诗是他的手迹,而司马才仲和秦少游的诗则是南宋范成大(号石湖居士)所追写。
鲜于枢四月二十日到临平,四月二十二日离开临平,再游佛日山净慧寺后返回杭州。而后写下《游临平记》,详实地记录了这三日他游历临平的经过。尤为珍贵的是,作者将所见的历史遗迹,特别是将唐代广严寺那块玄览法师碑的碑文以及宋代名家的一些诗作通过游记详细记述了下来,使后人得以了解元朝时期临平广严寺以及佛日山、净慧寺等寺院和风景名胜的风貌,并留存许多宋人的珍贵诗篇。因此,在某种意义上,鲜于枢的《游临平记》不仅是一篇文学佳作,更是一篇颇有价值的历史文献,丰富了元代有关临平的史料。沈谦在《临平记》中将鲜于枢的《游临平记》全文抄录,供大家欣赏,并对这篇游记给予高度评价。他说但凡到过临平的人,“若得随时扎记,人人如鲜于,临平故实,岂寥寥若此耶!”沈谦的这番话很是中肯且有见地。我想,如若今人也能如鲜于枢那样,做个有心人,将今日临平之所见以文字、影像方式记录,数百年后,不也会成为一篇无比珍贵的临平史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