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晓燕

　　25年前，我们家隔壁搬来一户三峡移民。

　　荒地上盖起三间二层楼。楼盖好不久，那年开春，我见到了卢姐。圆脸，杏眼，天生的卷发，扎两根大粗辫，挂在胸前。笑容很多，惹人喜爱。她比我大一岁，很快我们就熟识了。

　　农历八月十五，我们邀请他家三口来吃晚饭。卢姐的父亲酒量很好，和我父亲是绝佳的酒搭子，一顿饭吃了两小时，还没见要收拾碗筷的迹象。

　　我朝卢姐使使眼色，她悄悄地和我同步退席。我们手牵手出了屋子，往田间小路上走去。

　　月亮从天边升起来了，那样明亮。月色柔和，照亮了路两旁的水杉树，照亮了静静的稻田，也照亮了她和我的脸。

　　“喜欢我们这里吗？不对，不对……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啊……”我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她竟毫不在意，浅浅一笑：“赶了千里路来到这里，当时看见一蓬蓬油菜花盛开在阳光下，鸡鸭在田埂上溜达，还有狗叫，我不觉心惊，继而欢喜。晚上写日记，就称自己误入了桃花源。”

　　她甩动手臂，小跳起来，我跟着她往前跳跃。我们的影子时而大时而小，时而明时而暗。我俩开心得不得了。

　　“你知道吗？今年中秋节，是我们家最隆重的一次，像过年似的。以往，我们家独门独户，吃完饭，看看电视，就睡了。可是，我爸今早说，这是你们第一次在这里过节，要跟你们家一起赏月到深夜呢。”我把语调提得高高的。

　　她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月亮：“我家以前住在半山腰。跟你们家一样，也是独户，满山翠绿，林木葱茏，竹子苍翠，鸟儿欢唱不休。”

　　“那也是桃花源啊！”我惊叹道。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我有过一只小黑猫。我给它做了一顿鱼饭，吃饱后把它放归竹林。它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喵喵叫个不停。我让它走，它也不走。后来，我硬下心肠转身跑离了它。那喵喵声一直在我背后响，我不敢回头。”

　　我握紧了她的手：“我家有条小黄狗，可乖巧了。以后，让它给你们家看门。”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是想念小黑猫了。”

　　脚下的路上，洒满了月光。小路的分岔口，有一个荷塘。荷塘被月光镀亮了。枯荷的叶子零零落落，高高低低，偶尔能看到几个小莲蓬。

　　荷塘边落着三四块石头，我俩坐下来。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东西，牛皮纸包着，放在她眼前：“猜猜里面是什么？”

　　她回了一个笑：“我猜不出来。”

　　“你猜都没猜！那好吧，我来揭晓。”我边说边打开牛皮纸，“是‘掌心月饼’。”

　　她凑近一看：“你这可骗不了我，明明是苏式月饼嘛。”

　　“对，这是苏式月饼的一种，但它不是普通的月饼。若是光线好，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月饼上有一个鲜红的印章，章上有四个大字，‘亭趾月饼’。”

　　“名字，怎么这么奇怪？”她侧歪着头说。

　　“这是亭趾供销社做的月饼，在我们这一带可有名气啦。我和我妈特意昨天赶早去买的，怕今天去买不到。拿到手的那一刻，还是热乎乎的呢。现在，虽然凉了，但美味不减。”

　　“那你怎么又叫它‘掌心月饼’呢？”她捋了捋自己的粗辫子。

　　“因为它的酥皮特别脆，咬一口，饼皮就会像易凋零的花瓣一样掉落下来，得用掌心盛着吃。嘻嘻。”我取出一个月饼，小心翼翼地放到她的掌心里。

　　她端详着月光下的月饼：“还有一张小垫纸啊！”

　　“对，那是月饼的小衣服。”我大笑起来，“我们一起吃‘掌心月饼’吧！”

　　她咬了一小口，一边抿抿嘴唇一边直点头：“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吃完手里这个，我们回家还有呢！”我把月饼举得高高的。

　　她深情地看着我：“我爸跟我说，我们以前的屋子都被淹在长江下面了。我不相信。等我攒够钱，我一定要回去看看我家的屋子。我在房前屋后种了很多凤仙花呢。”

　　“那你记得带上我。”我也看着她。

　　“一言为定！”

　　“决不食言！”

　　“我爸还说，政府给我们在这边分了地，好像就在这荷花塘不远的地方。这里是我们的第二个家……”她吃着月饼，慢慢咀嚼着，像是在缅怀往事。

　　“我们都是你们的亲人。”我拉住了她的手，紧紧的。

　　月光盈盈，月影团团。在我扬起脸望月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美丽的月亮牵着闪闪烁烁的小星星，也在走着。多么温馨的夜晚啊，这是人间最好的团圆。